第4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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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嘉心下飞速转动,微垂下眼帘:“德主儿真是厚看奴才了,奴才受宠若惊,婚姻大事定是要老祖宗做主的,兵部尚书的嫡子,奴才只怕配之不起。” “你这话儿可是没道理。”德妃瞧见静嘉不像是反对,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,“你乃安国公府的嫡长女,正是门当户对。” 她拉着静嘉的手笑:“别的且不说,咱们满人家姑娘尊贵,不兴盲婚哑嫁,正巧鄂鲁才从外头回京,过两日要进宫给老祖宗请安,你先见上一见?” 静嘉脸上微微泛红:“多谢德主儿挂记,奴才是日日都在老祖宗身边陪着的,眼下还要去给老祖宗送东西,奴才先行告退。” 说完静嘉这才恭敬屈膝,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匆匆进了咸若馆。 “主儿,您瞧着,大格格可是愿意?”书雪低声问。 “谁知道呢。”德妃脸色淡淡看着花园里的葱郁,“只要她没进后宫的打算就够了。” 至于有没有打算,等鄂鲁进了宫,自会见分晓。 静嘉伺候着太后歇了晌儿,才回去头所殿,一进门她就忍不住捏了捏额角。 杜若瞧着左右无人,记得谨慎,沉了会儿才小声打听:“您看不上马佳氏的嫡公子?奴婢记得那位仿佛很受宠,马佳夫人也不是个刻薄的。” 静嘉无奈叹气:“是,马佳夫人不刻薄,那是因为她无宠,你不清楚,那位马佳老夫人才是……” 她没继续说下去,在太后身边伺候,每有老福晋们进来请安,不少嚼外头的趣事儿给太后听,因此静嘉也了解一些。 能将那鄂鲁宠成个小霸王,在京城里横冲直撞,连领侍卫内大臣马佳大学士和兵部尚书马佳大人都不敢管,可想而知那位老夫人有多难缠。 她是想着避开太后算计赶紧嫁人,可嫁给鄂鲁,从墨勒氏手里掉进马佳老夫人手里,从应付母亲升级为应付祖母,她是疯了吗? 第5章 嘴皮子倒是不笨 风平浪静了两日,偶尔碰上妃嫔请安还没走,慎嫔从来放刁撒赖都带着分寸,自那日损完人,见了她只翻个白眼就过去,德妃又恢复了淡淡的疏离样子,仿佛在花园的笑语晏晏是场梦似的。 静嘉乐得她不再提这事儿,前头的羞涩是为了让德妃安心,她并不觉得这个永远浅笑的纤弱女子是个佛心的,能少些麻烦总是好的。 春里细雨多,夜里无声无息下过一场,早上放了晴,地上还湿漉漉的,空气里带着几分清凉,倒也不叫人觉得冷,反而精神不少。 静嘉带着杜若跟门口的小苏拉打过招呼,进了慈宁宫,还没靠近正殿就听见个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清脆京腔儿,嘎嘣脆说着讨喜的话,从嗓子眼儿都能听出玩世不恭。 “老祖宗您是不知道,奴才的阿玛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,他竟然派奴才南下监管赈灾放粮的事儿。您是知道奴才的,要说吃拿卡要,虫鸟鹰马,奴才当仁不让说声还行,可叫奴才负责正事儿,哎哟喂,可是要了奴才的命咯!” 端贵太妃模糊笑骂几声,殿内笑意融融,那少年依然纨绔得理直气壮。 “那有什么不能说的,奴才这是有自知之明啊,虽然不成器好歹奴才知天恩不是?这下去河间,奴才那叫个吃不下睡不香,天天围着户部几个掌事转悠,生怕耽误了家国大事儿。” 那嗓音里多了些逗趣儿的委屈和哽咽:“老祖宗是没瞧见,奴才头发大把大把的掉,好是祖宗有先见,叫奴才这脑门儿看着更齐整了些。” 说着少年似是更可怜:“求老祖宗给奴才做主,可叫皇主子管管奴才的阿玛吧!再这么下去,奴才不用剃度就能去寺庙里当和尚啦!” 屋里又传出一阵笑声,静嘉莞尔,冲殿门前的常久忠点点头,带着杜若扭身进了大他坦。 虽没见过,可静嘉听莲心她们闲磕过,能将太后哄得如此高兴,端贵太妃也难得不抢阳斗胜跟着乐呵的,也就只有马佳鄂鲁了。 难为他是真真为自己的纨绔骄傲,偏他嘴巧吃四方,得女性长辈们护眼珠子似的喜欢,叫马佳尚书和马佳老大人头疼得紧。 大他坦里没几个人,估摸着都在前头瞧景儿,太后身边的四大宫女只有顺心和可心在,正带着几个小宫女做绣活儿。 静嘉顺势带着杜若坐在一旁,四个大宫女里莲心负责管屋里事儿和司寝,顺心负责茶房和司账,如心负责管带小宫女,可心则是负责老祖宗的衣裳和首饰。 平日里静嘉和杜若都爱跟可心多说话,她性子比别人都腼腆,但手巧,也爱钻研些新鲜花样儿。 可心知但凡有外男进来,大格格是不会往前头凑的,只在大他坦的万字炕上空出个地儿来,跟静嘉主仆小声闲聊。 过了会儿,仔细听着里头没动静了,在一旁听她们闲磕牙的顺心去前头换茶,小宫女们也都精神起来,收了活计等着伺候。 这时大他坦门口突然有个光脑门儿探进来,瞧着是个浓眉大眼,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伙子。 “安家大格格可在?” 静嘉起身上前屈了屈膝笑道:“请小大人安,您找我?” 鄂鲁睁大眼睛瞧了她一眼,犹豫着冲她招招手:“大格格别见怪,可否到廊子上说几句?” 静嘉想了想点头应下,既然常久忠和董兴福师徒都没过来把人领走,那就是太后有叫他们说话的意思。 等在廊子上站定,鄂鲁瞧着除开杜若,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都站得不算太近,他这才放肆的上下多打量了静嘉一会儿。 杜若悄悄蹙眉,余光见主子就那么规矩站着,任由他看,这才勉强压下不满。 这位马佳少爷是不是太孟浪了些? 可随即马佳鄂鲁更孟浪的话叫杜若气红了脸。 “大格格别嫌我说话戳心窝子,我这人没别的优点,就俩字儿实诚,憋不住话。”鄂鲁骄矜地开口道,“你这容貌不合我的眼,若不是你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,说话儿给我做妾我也是不乐意的,更别说你还大我一岁呢。” 静嘉倒是不像杜若那般生气,她垂眸轻轻笑出来,难听的话她听过不知道多少,这才哪儿到哪儿。 所以她只淡定点头:“小大人说的是,能出身安国公府还是嫡出是我的福气,能在宫里伺候老祖宗也是我的福气,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,就是福气大些。” 杜若心里痛快,差点乐出声儿来,赶紧抿唇低下头,她没瞧见,站在暗地里的昂藏身影眸子里也染上了笑意。 看来这位安家大格格虽然不聪明,嘴皮子倒是不笨。 鄂鲁叫她噎得胸口一窒,反倒是没那么讨厌静嘉了,他刚才那话真是很过火了,人家还能好言好语的,他本就不是那种恶人,闻言略有点心虚。 他挠了挠脑门儿:“既然大格格说话敞亮,那我也不藏着掖着,刚才我言语过了,你原谅则个。其实……娶谁都是娶,我也不是不愿意,可我家中有一美妾,打小儿跟着我长成的,若是你嫁过来,不能打她骂她给她立规矩,她哪儿都好,就是胆子小。” 静嘉听鄂鲁极为坦然说完这番话,一时竟也被噎住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在这么敞亮的地方说这话,没一会儿功夫太后和端贵太妃就能知道,他是不是嫌自己的美妾命太长? “那你不如就守着美妾过日子。”不等静嘉想出怎么回答,身后突然传出个冷清的声音,“或是扶妾为妻,岂不更好?” 静嘉心下一惊,赶紧扭身蹲下请安,瞬间慈宁宫这偏侧的天井里跪了一片。 除了在旁侧候着的孙起行和躬着身子的常久忠,谁都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。 静嘉迅速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,应是没什么僭越的……吧? 不等她寻思明白,皇帝缓步来到马佳鄂鲁面前,声音更凉了几分:“哦,朕记起来了,大清律例不许扶妾为妻。” 鄂鲁身子抖了抖,赶紧泥首道:“回皇主子话,奴才绝无此想法。” “那你可知道,宠妾灭妻也是重罪?”皇帝声音冷淡的叫人心惊,“若你不清楚刑罚为何,不如回去请教请教你阿玛,他应该心里清明些。” 说完皇帝脚步不停,朝着正殿方向去了,从头到尾都没看静嘉一眼。 静嘉屏气凝神等皇帝的身影消失,这才抚着杜若的手起身,瞧见鄂鲁吓得满头大汗,礼貌性的垂下眸子:“时辰不早了,小大人可要出宫?” 鄂鲁涨红着脸起身,心口还有些狂跳。 可毕竟是个少年人,虽然他对皇上怕得如同老鼠见了猫,在能说亲的姑娘面前,他还是想多少保住几分脸面。 所以他梗着脖子,尽量稳住哆嗦的嗓音:“我没想过宠妾灭妻,你嫁给我,别欺负我的妾室,我自然也不会让她欺负你,你放心,马佳府规矩严着呢。” 静嘉心里腹诽,马佳府的规矩再严,马佳夫人不还是不得宠?不也惯出你这么个四六不知的顽主儿? 她抬起头看着鄂鲁尽量妥帖道:“多谢小大人抬爱,可我长得不好看,偏偏脾性也不好,虽然为人小心谨慎是有几分,正因此我这心眼儿也不大,若是嫁了人看夫君宠爱妾室,我怕是控制不住自己。为避免闹得府中不宁,我也不能害了小大人,只能说……对不住,你我没这个缘分。” 鄂鲁愣住:“可三姐姐说,不是你想嫁给我吗?” 静嘉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讽,柔弱好欺负的德妃,这是打量着她更好欺负吗? 她收起笑正了脸色:“德主儿定是心疼我,怕我自卑才跟您说了些不该说的,或者是您没听明白。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,婚事自有父母和老祖宗做主,哪由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想嫁给谁,这话还请小大人不要再说了,否则对我对德主儿都不好。” 鄂鲁见她板着脸,莫名缩了缩脖子直着眼不知该说什么。 不知怎的,静嘉突然厉害起来,他竟觉得静嘉其实也挺好看,那双眸子清凌凌的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头,肉嘟嘟的唇儿哪怕抿起来,微微上翘的弧度也叫人…… “小大人,到时辰该出宫了,可不敢坏了规矩。”常久忠突然凑过来轻声提醒。 进宫给太后请安,太后不一定会接见,接见了那就是恩典,大都是清晨摸黑进来等。 若是太后叫留,那就是有脸面陪着用膳,寿膳房的奴才就该请问忌口了。 可若是太后没留你还戳这,问吧,太后心里不快,不问又失了慈宁宫的体面,所以但凡进来请安不叫留,那都是在午膳前一个时辰就要离宫的。 显然鄂鲁也知道规矩,吭哧半天没想好怎么说,只能眼巴巴三步一回头,跟着常久忠身后笑眯眯的董兴福出去了。 常久忠见他们走远,才笑着躬身:“刚才老祖宗问起您呢,大格格请吧。” 静嘉一想到皇上还在里头,面色不变心下却微沉:“皇主子不是还在里头?我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,要不迟会子进去,省得丢了老祖宗脸面。” “大格格很不必这般自谦,您是老祖宗的客人,哪儿来的丢脸面一说呢。”常久忠脸上笑容不变,顿了顿轻声道,“是老祖宗请您这会儿进去的。” 静嘉唇角的笑顿了顿,垂着头往殿内走时,面上一片冷然。 第6章 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…… 进了门,静嘉马上甩帕子蹲福,眼睛只盯着地毯上的凤翎:“奴才请老祖宗安,请皇主子安。” “起来,来哀家身边儿坐。”一身枣红色喜相逢纹织锦缎旗装的太后,笑着冲静嘉招手。 静嘉在太后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边,依然觉得地毯上的凤翎怎么都看不够。 “刚才鄂鲁那泼猴儿可是闹你了?”太后笑道,“你也不用跟他客气,他惯是个不要脸皮的。” 皇帝突然开口:“鄂鲁是不成的,说白了家世大格格配不上。皇额娘也该给她好好相看相看,配个合适的女婿,在宫里住久了叫人说嘴。” 静嘉下意识捏紧了帕子,地毯好像长出花儿来了呢。 “她在哀家宫里呆着,别人敢嚼什么舌头?”太后淡淡笑道,“我实在喜欢这孩子,有心多留她一段时间。” “她可未必想在皇额娘身边多留。”皇帝眼神凉凉在静嘉深粉色旗装上扫过,“宝赫跟朕说过,安国公夫人有心算计她的婚事,前头虽不成,拖久了容易生乱子,她估摸着心里也着急。” 静嘉进宫前,墨勒氏想算计她嫁给成郡王的嫡长子做续弦,听着倒是门当户对,可谁不知道成郡王家前头那位儿媳是被夫君打死的。 静嘉进宫伺候,那位嫡长子扭头娶了主动送上门的通州指挥佥事家嫡女,那位新嫁娘三月节[1]时候刚跟成郡王福晋进来请过安,也不知是衣裳穿她还是她穿衣裳,无风都晃荡,不经意露出的腕子上还有未消退的青紫。 越想,静嘉紧抿着唇越发低下头,遮住眸中冷意。 太后跟着扫了静嘉一眼,看向皇帝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试探:“你也知道墨勒氏那性子……唉,哀家一时想不出哪家能护着她,叫她在宫里反倒是安生。” 皇帝垂眸冷笑:“皇额娘这话说了叫人误会,朕回回来慈宁宫都瞧不见大格格身影,要么她是懒散,要么她是瞧不上朕,估摸着大格格心里,伺候朕还比不过配给侍卫。” 静嘉听见侍卫俩字就忍不住脸上发热,再没办法装木头,赶忙跪下来:“奴才不敢。” “无妨,朕也不是什么人都收。”皇帝语气懒散了些,“正好过些日子是皇额娘的千秋,不如您替她配个女婿喜上添喜,若是选着合适的,朕也不是不能赏个御前行走。” 太后听他语气怪怪的,只叫静嘉起来,冲着皇帝板起脸:“要是你想让哀家喜上添喜,不如将差事多交给底下人去办,多进后宫几次。哀家知大清皇帝没几个倦怠政事的,虽然你皇阿玛晚年……可如今好歹是天下安定四海升平,你总要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多思量思量,这储君之位长期空悬的苦头,咱娘俩儿吃的还不够吗?”